我是土生土长的四川西充人。历史上的西充,以地瘠民贫闻名遐迩。“最苦寒,西(充)南(部)盐(亭)”的民谚在川东北地区广为流传。清同治年间的邑令高培榖大发感慨:“嗟夫!民之疾苦,固未有甚于充者也……西充瘠而狭,环百里无膏腴壤。民间恃甘薯为饔飧,然犹男女终岁胼胝,仅乃得饱。”
我从小就深知,“火当衣裳,菜是半年粮”,而且由于红苕产量低,难保存,能填饱肚皮也很难。西充人一日三餐皆稀饭,清汤寡水。少米,搀着菜,人们形象地把它称为“虾子钻草”。如果哪家的稀饭煮得稍干,就会受到左邻右舍的讥嘲。童谣也会挖苦:“娃儿妈,会当家。煮稀饭,铲锅巴!”除了缺盐少味的酸咸菜,西充人一年四季没有别的下饭菜。
可怜的西充人!
在旧社会,如遇旱涝灾害,那更是哀鸿遍野,惨状环生。仅以民国二十五至二十六年为例,“饥莩塞途,饿死累累,惨不忍睹。草根树皮和观音土罗掘殆尽。”西充“二月二,卖娃儿”的惨痛旧俗就是这样形成的。
即便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也吃过榆树叶、芭蕉根、黄荆籽。上世纪80年代,妻子怀孕,想吃肉仍很困难。90年代初,母亲病重,就因喝了干腊瘟鸡肉熬的汤而撒手人寰。
然而,曾几何时,改革开放的实惠就首先在西充人的饭碗里得到了最具体、最充分的体现。年,我家的年货计有:鸡、鸭、兔、烤鸭各一只,鲜鱼一条,香肠、酱肉、腊肉两竹竿,猪心舌肚、拱嘴、耳朵、尾巴、酥肉、卤肉各若干,醪糟一坛,糯米丸子一笼,成品汤圆、饺子各一袋,豆腐一方、米豆腐两个,精制挂面数斤,鲜蛋、盐蛋、皮蛋各以十计,各种糖果、水果各数斤,花生油、芝麻油、菜油各一桶。
现在,谁还会如此煞费周章?以前过年才可能享受到的拗坨子稀饭、耪鼻子干饭、大鱼大肉,早已成了笑柄。曾经梦寐以求的“烟酒茶,肉嘎嘎”已透着陈腐的遗老味。谁没品尝过几个菜系,谁碗里没装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下游的?“三高”等富贵病说来就来。老妻出身厨师世家,各种烹饪方法、菜品无不烂熟于心,技艺精湛。“下顿又吃啥哇?”她老是得为怎样变换新花样而发愁了。也惯听人们感叹:“从前的帝王怕也吃不到这么好吧!”
从前,西充人的寿命普遍偏低,早夭者众。清光绪年间的《西充县志》统计了年至年的长寿老人。年间,80岁以上的仅38人,岁以上者仅9人。而据民国三十五年大群乡典型调查资料显示,当年全乡共死亡55人。其中55岁以下的青壮年达29人,占53%。由此可见一斑。
今年,西充开始申报长寿之乡。西充人均预期寿命已达78岁,高出全国平均值两岁;80岁以上老人占总人口17%以上,高于国家“长寿之乡”标准两个百分点。百岁老人71人,占总人口的十万分之十一,同样超过国家标准。这无疑与西充多年来倾力打造中国西部现代农业公园,人民生活质量极大提高有着密切的关系。
清末训导刘鸿典曾悲悯咱西充人:
喜逢嘉客火锅烧,也识鸡豚味最饶。
借问平时糊口计,可怜顿顿是红苕!
端起饭碗,总止不住想:该知足了!感恩祖国,感恩时代,应是我永存的心态。
(吉怀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