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俺的学徒往事
文/高京国编辑/磐石
学徒是学子们毕业后,踏上社会跨入工厂大门,拜师学艺必须经过的一个阶段。进厂后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遵守学道,虚心好学,不耻下问。学业有成后,在工作岗位上,用自己的辛勤汗水和劳动成果,来报答父母、师傅和社会的养育教诲传授之恩。在此期间,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不尽相同,但这段阅历却能丰富你的精彩人生!
一、引子
我们皮件厂是在所谓“动乱”、“浩劫”轰轰烈烈的“文革”平静(个人浅见,为结束)后,于一九六八年六月份成立的。当时,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起的还有县(后改市)电厂、无线电元件厂等。我厂的厂址选在离县城有三里多远的南山上,只和老农机修造厂(现为市活塞环厂)及拖拉机站隔墙为伴。可现在的整个南山,已成为乳山市主要工业区。当年,荒凉的山岗上坑洼不平,灌木野草丛生,偶尔还能看见野兔、黄鼠狼和野鸡等小飞禽走兽,像来来往往过路赶客似的匆匆忙忙在空中、地面一晃而过……。只有上个世纪五八年大炼钢铁时用过的简易工棚和休息场所,仍孤零零地被遗弃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和岁月的侵蚀。这些自然就成了我们的车间、伙房和宿舍。毫不夸张地说,晚上躺在床上,就可以从房顶的瓦缝里看见外面天空里闪烁的星星。赶上风雪夜,天早上醒来一看,别说脸盆里的水全部都冻成冰坨,就是盖在身上的被子上面,早也被从瓦缝里飘进来的碎雪,撒上了薄薄的一层……。
建厂初期,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生产条件都是十分艰苦的。当时,厂子规模小,名曰二个生产车间。一个皮件车间,一位师傅带着四个女徒工,一共才五个人。而我们皮革车间兵强马壮,六位四、五十岁的师傅和两个刚从部队回到地方工作的退役军人,再加上我们四个愣头愣脑的学徒工,也不过才十几个人。好在是干长白班,不用三班倒,早起晚息。在厂住宿的全是男丁,也就是家不在县城里住的我们师徒七、八人吧。
宿舍与工作场地相距半里地有余,中间是一个比较平坦宽敞的大耩梁子。每到了吃完晚饭后,除了集体学习和开个“批斗会”(我们工业局有一位副局长,算是个走资派吧,放在厂里劳动改造、交代问题)外,大部分时间是自由活动。夜静无风、万籁俱寂!偶尔附近村庄的护院狗断断续续远远地传来“汪汪”低沉的吠叫声,和宿舍玻璃窗透出微弱的灯光,才给厂区带来一丝丝的生气……。我本上邻床好友庆霖和庶强,在这方圆一公里左右的厂区内信步遨游。庆霖的一套长拳打得干净利索、龙生虎威。我也趁机拿着房师傅(我们车间有两位房师傅,是堂叔弟。为了便于区分,大者前面称呼加老,而房师傅也是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特给俺编织五花六色的皮鞭子,晃开膀子用力地甩抽了起来。鞭稍是狗熟皮做的,在空中挽个花儿用力地一绞,“啪”地一声格外地脆响!那种痛快的心境,真是难以表达。偶尔,庶强兄高歌一曲杨子荣的“打虎上山”,也是壮志凌云,豪情满怀!他刚刚长出了小胡须,用那嵾了声(小时候男女孩声音差别不大,男生随着年龄的增长会长出喉咙结节来,声音也变得粗犷有力。方言为嵾声)变了音的腔调,吼出的“男高音”,在旷野中回荡,都把躲在附近树上过夜的家雀,给惊吓地纷纷地飞向了天空……!
在那时,正值年轻气盛豪放不羁,无忧无虑地更不知道天高地厚。刚刚脱离父母的管教,还有了职业能挣到工资。既能经济独立,还能补贴家庭。终于告别了少年,初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种油然而生的放松惬意和举止,也是走过来的人都可以完全理解和体会到的。
二、发现踪迹
记得是刚入厂那个深冬的一天早晨,我上班提前去车间开门时,发现大门右上角门框的一块已碎玻璃不知怎么搞的掉下一小块,留下有约二十公分的斜角窟窿眼。留在门框上剩下的碎玻璃垠上有几根灰白色的长长细毛,框棂上还有抓蹬的碎蹄印。我请师傅们看了,他们也没判断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大家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由于车间里存有新鲜猪皮和刮下来的连皮肉烤好油后剩下的碎肉渣,其肉香味必会招引来什么不知名的肉食小动物,爬进来偷食。豁口离地面近二米高,天晓得它是怎样跳上去爬进来!是啊,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冷冬天里,饿坏肚子的兽类为了生存,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三,巧置机关
正好赶上是个星期六(那时,一个星期只休一天)。下班收工前,我在李师傅的授意下,在车间大门里面的上门框上,钉了一个足有六公分多长的大铁钉。钉子头上缠了一根用来勒抓野兔的那种细铁丝,铁丝的这头做了个活套,套子不大不小正好扣在碎玻璃洞边上,并留有约两公分的间隙。只要这馋嘴的家伙爬上去,必然会乖乖的钻进来。只要它往前一窜,活扣就会自然套在脖子上,保险逃不出去。越挣扎活扣就会拉得越紧,必死无疑矣!
四、意料之中
究竟能不能捕勒着,会逮个什么?好奇的我呆在离县城五十多里南黄公社(镇)驻地的家里,守着老妈和弟妹们,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索然无味的星期天。
天起了个大早,连饭也没顾上吃,我就骑上“大金鹿”(青岛生产的,一种深受百姓喜欢的,手把脚蹬负重耐用的山地自行车),急急忙忙地跑了近两个钟头的光景赶到厂里。什么也顾不上,把自行车往墙边一杵,别好车腿支架。急忙跑去打开车间门一看,啊!果然不出师傅们的所料,一个类似家猫的大家伙被直拖拖地吊在那里。我找了根长棍站在老远处去捅它,它还能有气无力地四肢乱蹬几下,居然没死……!
等到师傅们都上班了,我才壮着胆子把它解下来扔在地上。师傅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看完后告诉说,这是一只大山猫(当地称名为野猫)。我们特地称了称,足有十斤多。当时它躺在地上还没有咽气。师傅们说,这无论是家猫或是野猫都有九条命(即命很大,不容易死,总能死里逃生),如不弄死它,待它缓过气来,还会想办法逃走,说不上什么时间还会跑回来偷东西吃。
大山猫,书名为狸猫,又叫豹猫。体形比家猫大,在胶东半岛也有称为野猫。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爬上树。常活动于野外,隐没于山林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善捕鸟类、鼠、蛇和蛙等小动物吃。因它机警不接触人类,所以人们很少见到它。到了冬季,大雪铺天盖地,山猫捕猎范围受限,只好跑到人居地来寻找食物充饥。结果命运不济,却意外撞到我们的枪口了!
五、意外收获
时过境迁,现在我们才认识到人类和动物在地球村里是和谐共存的好伙伴这样一个道理,应该善待爱护,绝不应该滥杀无辜。
可在当时大家肚子里还没有大油水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在师傅们的鼓励下,胆大的干部老孙就把这“战利品”给钩挂在大门后的插销口上,像剥兔子皮那样把它给处理了。这山猫皮,我按照师傅传授的方法,用利刀从中间豁开。在皮内撒上草木灰用劲揉搓,去肉除油冲洗干净后再放到特配制的药水里浸泡,待上一个星期的光景,把它捞出来撑好阴凉干,尔后再用没有利刃的铁勺,耐心细致的用力刨刮内皮,用力大了会把皮整破。直到把它的表面纤维全部刮破起绒后,最后经过技术处理,就成为了一张轻薄柔软的好毛皮。征得大家的同意,我把这张皮质柔软的上乘山猫皮,送给了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老宋师傅做护膝套用了。
至于剥得干干净净的大山猫肉也没舍得丢掉,而是当晚饭后,背着当时的厂革委会领导(相当于现在的厂长)和另一车间的人,我们师徒几人悄悄地来到自己车间,黑灯瞎火的把它洗刷干净后给煮了。
山猫肉烀的烂熟,从锅盖缝里飘散出的肉香味真是叫人垂涎欲滴!大家围在煤火炉旁,借着炉盖缝露出燃煤的火光,把肉捞了出来。两个大腿棒撕下来,当然是送给两个岁数大的师傅,剩下的按着人头均分。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这一块猫肉,蘸着碾碎的细盐末(那时还没有精盐)吃了起来。师傅们吃这东西有点讲究,不知何时是谁准备了两瓶当地酒厂出的“海峰”牌老白干。能喝酒的都分到了一点,用饭碗盛着,边吃边喝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感觉。当时我只撕下尝了一小口,嚼着觉得喧嫩,剩下的没舍得吃,全送给了带我的李文峰师傅。
对此,我一直没搞清楚的是,后来闹非典时说的南方山狸子,身上带有SARS病毒,是否就是咱们家乡山里的山猫呢?这倒真的需要向动物专家请教了。
六、意犹未尽
在冬天这个漫长的黑夜里,烤着火炉子,吃着喷香的野味,喝着辣酥酥的高度白酒,确实惬意的很。我鼓动师兄,趁着师傅们兴致正浓,央求他们讲个好听的故事,以免遭早钻冷被窝挨冻之苦。那时侯,宿舍是不准许生烤火炉子的,更没有电热褥、电暖气之类先进的取暖设备。最年长的老房师傅拗不过徒弟们死搅蛮缠,抿了一口酒,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不管山猫还是家猫,其油花儿都比别的动物的油花大。”我急忙划了根火柴看了看锅里的汤水,可不是嘛,水上漂了一层薄薄的油花,个个都有小油饼那么大。而我们平日里炒菜常用的猪大油和花生油,密密麻麻地漂在锅里的水中,油花确实很小。“猫肉虽然没有大的咬劲,但在南方大城市里面(广州一带)比较有讲究的大宾馆饭店里,都有一道名菜,名叫‘龙虎斗’。这道菜价格很贵,一般人吃不起。‘龙虎斗’你们寻思真是和大龙在斗哇?”老房师傅有意识的停了停,故意卖关子吊吊我们的胃口,又抿了一口酒,咽了一口猫肉,接着说“世界上哪里有真龙,再说也是稀缺动物,上哪去抓啊,其实就是家猫和长虫(蛇)。这猫皮柔毛软,隔寒避潮祛湿,质量不亚于虎豹皮和火炼丹。”豺狼虎豹等我们都知道,但“火炼丹”是什么东西呢?我们徒弟几人顿时坠入云雾中。
七、题外之说
老师傅见我们一副纳闷的样子,乐呵呵的一语道破。“就是用野兔皮做的皮袄啊。你们想想看,这野兔皮薄薄的就像一张白纸,很不好加工,稍微整不好,就会把它搞得支离破碎。我耍了近四十年的手艺,什么皮都‘熟’(方言)过,就是没有熟出一个整张的野兔皮,也没有听见和看见过谁还熟出一张囫囵的。可想而知,要做成一件山兔子皮袄,集腋成裘,那需要糟蹋多少野兔子。再加上此皮毛长,松软保暖,透气御寒,穿在身上格外舒坦。因此,就显得更加珍贵了。所以,起名叫‘火炼丹’。因制作困难成品率极低,价格昂贵,又叫‘金不换’。”记得在上小学的时侯,课余时间看到的小人书里,是有过“火炼丹”的叙述,主要描写是在北风呼啸冰天雪地里,身穿薄衣受苦受难的雇工与身裹“火炼丹”凶狠残暴的地主老财斗智斗勇的故事。其实这故事的情节与我们小学课本里的《红鼻子哥哥和蓝鼻子弟弟》的内容大同小异。
是啊,我们这帮涉世不深,不谙世事的毛头愣小子,硬是叫师傅忽悠得晕头转向。我们打小起,在冬天里只见过人们戴着用野兔皮做的护耳套,还真没有见过用野兔皮做的大皮袄。所以,对师傅“肚子”里的知识,不由得佩服的五体投地——姜还是老的辣啊!
八、结束语
在那个年代里,师徒的情意真的是用文字和语言难以表达出来的。踏进工厂门当了徒弟,就是个缘份!师傅不但教你在世立命挣钱的技艺和本领,同时也教你为人处事做人的道理。过去,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赶到了新社会,世道也变了,原来叫的师“父”,也改称为师“傅”。虽然是音同字不同,只是一字之差,但其涵义就大不相同了。
转过年的三月,赶在珍宝岛战斗打响前,我也应征入伍了,在工厂呆了满打满算才当半年。在服役期间,虽然每年探亲回家,都要到厂里去探望那些老师傅和工友们,但毕竟是礼节性的拜访,与整天朝夕相处,一起工作学习的滋味,肯定还是不一样的。虽然随着工作岗位的变换和社会地位的变化,但刚入厂时初踏上工作岗位师徒之间的那种情真意切淳朴感情,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不敢忘怀……。现在教过我的师傅们大都已作古。我想,如有来世,我还十分乐意继续当他们的徒弟。
在这个特殊时期的“五一”劳动节来临之际,谨以拙文,对带我的师傅和在抗“疫”中复工为社会创造财富的工人师傅及“农民工”们,表示深深的敬意!
威海环翠区少年路16号楼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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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京国,男,山东乳山人,威海作家协会会员。曾当过兵、做过工,也在部门工作过,现已退休。偶尔业余时间拾笔写些小“豆腐块”,被威海文艺、威海日报、威海晚报及散文集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报刊杂志登载过。